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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暑假,张轻寒都沉浸在即将奔赴全新生活的喜悦之中。在此之前,她已看过不少关于大学生活的电视剧,内心早就对其充满向往。无论是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还是青涩懵懂的校园恋爱,她都兴趣盎然。这是轻寒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件事情如此满怀期待,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只是分不清楚她期待的理由之中,究竟是真的想要见识外面世界的繁华多一些,还是只希望逃离她的原生家庭多一些?二者貌似殊途同归,毕竟如果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繁华,自然也就逃离了糟糕的原生家庭。但实际上却大不相同,至少在轻寒看来有质的区别:前者是积极主动的上进,后者却是消极无奈的避退。她本人自然偏向于前者,毕竟她还不到二十岁,理应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而不是如怨妇一般心存不满、怨天尤人。她还年轻,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报道前夕,张轻寒换上了新添置的衣服,梳了一个看起来青春靓丽的发型,满心欢喜地踏上了驶离家乡的火车。然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和沉重的行李让她的热情大打折扣。她费力地把携带的大包小包拎出火车站时,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根本不像有知识的大学生,更像是进城打拼的农民工。而且还是个笨手笨脚的农民工,幸好学校安排了专车来接新生,否则他们一家三口拿着那些行李挤公交,还真是不便。张轻寒所在的学校地处城郊,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刚走下车,那座崭新气派的校门便映入眼帘。果然,到底是大学,比初中高中好得不止一星半点,轻寒暗自感慨。进入校园后,在志愿者的指引下,匆匆完成了报道等一系列手续,报完道后又赶去宿舍。在张轻寒之前,她们寝室的其他三人都已经到了,这从整理好的床铺和书桌就可以看出,只是恰好碰上饭点,她们都不在而已。粗略地安置了行李后,她们便去食堂吃饭,轻寒万万没想到吃个饭都会发生不愉快。
到食堂后,他们在同一个窗口分别点了三碗不同的面,可是轻寒要得那碗却不合她的口味,因此只浅尝了几口便没了食欲。此时,张闯和诗琴已经吃完了饭,诗琴看着轻寒面前那碗仍满满当当的面,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吃呀?"轻寒答:“味道怪怪的,我不想吃了。"诗琴道:“我试试。"说着用筷子去夹轻寒碗里的面条,送入口中咀嚼了几次后说道:“还行吧,你真的不再吃点?剩这么多,真可惜。我若不是吃不下了,就给你解决掉。对了,文胜,你刚才不是说没吃饱吗?你吃了吧。”顺势将碗推到了张闯面前,但却被他拒绝了,他一脸冷漠地道:“我不吃。”看到张闯这副满是不屑的样子,诗琴有些生气地说:“自己的孩子也嫌弃,不吃拉倒。”张闯没有辩解,像是被说中了心思。看到父母在大庭广众下闹矛盾,张轻寒心里既难过又羞愧。同时,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不会去吃张闯吃过的东西。
张轻寒只是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张闯和诗琴就不能像其他夫妻那样互敬互爱呢?前一晚在火车上,有一对与她父母年岁相当的夫妻令轻寒印象深刻。他们是在晚上的十点多钟上的火车,由于他们只购买了一张坐票,加之车厢里的其他座位都满了,因此需要有一人站着。丈夫习惯性地让妻子去坐座位,而他则站在车厢的过道里。一个多小时以后,妻子提出让他去坐,自己换他一会的建议,却被丈夫坚定地拒绝——他死活都不肯去坐那个位置。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车上有人下去,他才得以休息。轻寒算了算,他不眠不休整整站了十个小时。轻寒默默地注视了他许久,内心深处满是对那个妻子的羡慕,即使她相貌平平、年过半百,却依旧还能得到丈夫真挚的爱情。而她的母亲蒋诗琴就没有如此好命了,嫁了个男人自私自利,从来都只是考虑他自己。轻寒丝毫不会怀疑,如果现在换作是他们一家三口共享一个座位,那么张闯一定会是那个最先去坐且坐的时间最久的人。诚然,张闯和诗琴只是一对贫贱的夫妻,可他们又何尝不是一对贫贱的夫妻?然而为什么他们就做到了虽苦犹乐,而她的父母却只能“坐在自行车后面哭”。这个世界上的万千家庭之中,不乏那些既富裕又和谐的完美人家,当然也有稍微差一些的,要么是富贵有余却亲情淡漠;要么是像这对夫妻一般恩爱非常却条件不足。而张轻寒的家庭则属于最不幸的一种——金钱和幸福一样都不占,对此她感到无尽的悲哀。
晚上七点钟,学校组织开展新生第一次班会,轻寒所在的班级是个有着六十八名学生的大家庭,六十八个人坐在一间不大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拥挤。年轻的辅导员在讲台上和颜悦色地说着,轻寒在下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按理说她应该激动的,心心念念了三年之久的大学生活近在眼前了,但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也许是因为中午吃饭的事,亦或许是第一天来还不习惯,慢慢会好的。心里这样想着,多少得到了些安慰。可当她抬起头来看向辅导员的时候,两个陌生人之间隔着的陌生同学,却像是一道遥不可及的银河。任她千万般努力,也休想将老师的话听到心里去。那一刻——迷茫、无措,眼泪顿时填满了眼眶,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后悔自己选择了这所距离她家一千多公里的学校。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到手上,但还不算完。在头顶荧光灯的照射下,张轻寒觉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并开始天旋地转。她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班会结束是在一个多小时后,张轻寒匆匆和室友交代了几句,便冲向食堂。食堂只允许扫码支付,而张闯和诗琴的手机都不具备这种功能,自然也就吃不上饭。当轻寒找到他们时,二人正站在食堂门口翘首以盼,穷酸、笨拙的模样与周围光鲜亮丽的同学们形成强烈的对比,平日里很少这样认真地观察他们,此时却惊异地发现,原来他们比她想象中还要苍老与落魄。站在他们身边,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轻寒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过:一定要从事一份体面的工作,改变家庭的现状。
刚去学校的那几天,张轻寒并不能很快适应大学生活,她总是出这样或那样的差错。比如不会合理分配学习和娱乐的时间,不懂得如何迅速与同学们打成一片。想来也是,她从来都是那种慢条斯理的性格,有如此这般处境倒也情有可原了。不过慢人亦有慢人的成效,国庆假期结束后,她也习惯了新的环境,班上的同学已经都能叫得出名字了,其中并没有她讨厌的人。唯有和副班长的两次误会,勉强可以算作不愉快的事。副班名叫郑亦涵,是个温顺随和的女生,至少她给轻寒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第一次误会发生在刚开学不久的一堂自习课,轻寒一如既往准时到教室,但突然感到腹痛难忍,便不管不顾地去了厕所。谁承想副班正好在轻寒去厕所的这段时间点名,又正巧碰上学校领导巡查各班出勤情况,故此,张轻寒的名字就这样被记了上去。等她回到教室,周围的人告诉了她被记名字的事,她颇感委屈,像是遭受了一次微小的冤枉,想向人抱怨几句,又担心会给人留下小题大做的印象。最终,只能是自认倒霉,用“谁让我没告诉郑亦涵呢”来宽自己的心。然而自习结束后,她还是忍不住去和郑亦涵作了解释,竟意外地得到了她的道歉。哪怕可能只是随口的敷衍,也能让轻寒彻底释然。
这件事过后不久,一天中午轻寒正在食堂打饭。当阿姨问她要什么菜时,她答“土豆和花菜”。当地的人管菜花叫做花菜,她也就入乡随俗了。买好后碰到了她的一个室友,室友请她帮忙占个座,她爽快地答应了。占到座后,她一边吃饭一边等室友来找她,可是迟迟等不到室友出现,倒是郑亦涵先来了,她看到轻寒对面的位置空着,刚想坐下,却被轻寒喊住了:“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她只能尴尬地笑笑后离开。轻寒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却被另一幕情景吸引:有两个女生正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个吃得快一些,已经吃完了,而另一个还剩少半碗。这时,后一个人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再吃一会儿,不好意思叫你等我。”于是,前一个人和她告了别便走了。结果,当她看到那人走远了,紧随其后也离开了食堂,完全没再吃哪怕一口饭。她的行为令轻寒唏嘘,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塑料姐妹情吗?表面上笑脸相迎,实际上两面三刀,做一个这样心口不一的人,难道不会累吗?她不解地感叹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饭已经吃完了,而室友还没来。当她回过神,环顾四周时,并未看到室友的影子,便准备离开。可为什么那么巧?就在她起身的时候,郑亦涵正好从她面前走过,自然看见了轻寒独自一人,根本不存在需要帮人占座的情况,便以为是上次的事情令轻寒耿耿于怀,便因此记恨上了她。其实事实根本不是她想得那样,轻寒的室友只是临时有事才没去找轻寒吃饭,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轻寒没有让她坐在那里实属误会。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误会,导致了张轻寒与郑亦涵大学四年的虚与委蛇。
十月份的第一个周六,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活动开始了。面对形形色色的社团,轻寒根据自己的兴趣和优势,最终选择了新闻社和英语社。新闻社的任务比较多,新社员加入后的第一个周末,便下达了写征文的任务。文章要求以当地的一个公园为主题进行创作,轻寒此前从未去过那个公园,为了完成任务,只好特意去一趟。本是怀着一颗纯粹的心前去找灵感,竟意外地收获了一段错误的遇见。那个人是公园里面的保安,轻寒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脸严肃地向她走来。很多年后,张轻寒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他走向自己的样子:他迎着橘红色的朝阳,明媚的阳光把身穿制服的他映衬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四目交汇之际,眼波流转、眉目传情,像极了传说中的一眼万年。那个人是来找轻寒要微信号的,她对人一向没有防备,很轻易便给了。本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却给轻寒造成了严重的困扰。那个自称陆晨曦的男生开始不停地给轻寒发情话表白,美名其曰对轻寒一见钟情了。轻寒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追求者百感交集,既有初次得到异性青睐的窃喜,又有唯恐遇到骗子的担忧。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张轻寒很难看透这个人,说他是骗子吧,可他却如实地向轻寒坦露自己无房无车的现状,以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段情史;说他是好人吧,但他说的一些话又像是出自身经百战的情场高手之口,譬如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天,他便要轻寒叫他老公。其实无论是哪种情况,对轻寒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她并没有想要和他发展亲密关系的打算。时不时的回复也只是出于礼貌,并不是她欲擒故纵玩弄感情的手段。
几天后,被婉拒了多次的晨曦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若是错过我的话,今后你就再也不会遇到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他这句话其实是在赌气,但在轻寒看来却变成一种诅咒,她毫不客气地回复道:“我这样俗气的人,实在配不上您的喜欢。您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也只会毁了您对爱情的期待。所以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消息发出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删除了他,根本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轻寒并不以为自己有错,她只觉得好笑,他凭什么认为拒绝他是她的损失,她倒觉得是一种幸运。一想起之前,晨曦曾数次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追到她,她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信。现在突然被删好友,她真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前几天都被陆晨曦缠着聊天,现在突然清静下来,一时间难以适应。她想要通过学习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亦是枉然,她虽不喜欢陆晨曦,却沉醉于他说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人们大都喜欢听恭维奉承自己的好话,尤其是像张轻寒这种极度缺乏爱和安全感的小女生,更是很吃这一套。只可惜她从来不是那种喜欢成人之美的人,若非如此,一定会被他给哄骗了去,他会将她蹂躏践踏,惨遭抛弃之后便沦为这肮脏社会中诸多残花败柳里的一枝。
经此一事,她柔肠百结、思绪万千。她觉得自己急需找寻一个倾诉的对象,可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朋友,便打开了蒋诗琴的对话框,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诗琴听罢问道:“你觉得他是真心的吗?”轻寒回复:“他说是一见钟情,但我不信。你说可不可笑,都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竟和我说起什么一见钟情来了。”“那你觉得多少岁说一见钟情不可笑呢?”诗琴反问她。“其实我之所以觉得可笑,是因为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与年龄的大小并无关系。我既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认同日久生情,我只相信命中注定,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轻寒解释道。“那家庭条件怎么样呢?”诗琴又问。轻寒说道:“不好,无房无车,全家三口人都没有正式工作。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我真正介意的是他的中专学历,但我拒绝他也并非全是成绩歧视的缘故。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信,但我还是想说,我喜欢学霸,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在周围人面前炫耀,进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充实,学霸意味着上进,和这种人在一起便觉得未来有无限的可能。而他说自己下班后只喜欢与人喝酒打牌,如果找了他,难道要听一辈子的牌运和酒局吗?我不想因此成为那种庸俗的女人,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纵使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但也不甘心与这样的人蹉跎一生。”
诗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条件确实差了点,不过人品很好的话也是可以考虑的。”轻寒说道:“人品好坏我说不准,情商倒是蛮高,很会说漂亮话,但听得多了就觉得是花言巧语。”至此,诗琴的心骤然一紧,无奈地说:“你终究是我的女儿,就连这坏运气都随了我,遇到的男人要么是武大郎,要么是西门庆。”又是这句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诗琴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前两次都被诗琴敷衍了过去,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明白它的意思。而诗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保持沉默,而是引导着轻寒自己猜出它的含义。“你想想武大郎和西门庆各自有什么样的特点?”轻寒沉思片刻,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句话是说,她遇到的男人,不是模样粗鄙可怖,便是人品低贱轻浮。恍然大悟的瞬间,张轻寒却又后悔了,她认为这句话的诅咒程度甚至比陆晨曦的那句还要强,她不由得对恋爱产生一定的抵触、排斥心理。此后,当轻寒再看到校园里的情侣们接吻时,便会想起诗琴的话。她看到他们亲得炽热,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死在对方身上,但她也并不认为他们有多么地相爱,只觉得恐怖。
张轻寒在英语社有个搭档叫做李云谏,这个李云谏可不寻常,是个相貌出众的男孩子,轻寒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为他的帅气而动容。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上身纯白的衬衣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衬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材更加凸显得玲珑剔透。略长的黑发散在雪白颈后,简直可以用娇艳欲滴来形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量不够高,大约只有一米七的样子,张轻寒自己不过一米五,但在欣赏异性的时候,还是偏爱高一些的,这或许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当然,她绝对没有嫌云谏矮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再高一点的话就彻底完美了。
像当初憧憬苏锦森和顾宇梵一般,如今她又对李云谏充满期待。至于期待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讲不清楚。如果期待苏锦森,是为了满足她能和帅哥同路的虚荣心;而期待顾宇梵是想要依靠他取得好成绩;那么期待李云谏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一次她想要的是李云谏的喜欢?可是喜欢了以后呢?和他在一起吗?想到这里,轻寒有些犹豫。她又犹豫了,如果她没记错,从前在喜欢宋志泽的时候也有过相似的犹豫。那时班上的流言传得正盛,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班长都忍不住偷偷问她,宋志泽是不是向她表白了?当时的轻寒就是这种心情,既充满甜蜜又略带犹疑。甜蜜自是不必多作解释,而犹疑的是他真的好吗?可是他身上的某个缺点,她好像不能接受。一想到他不是自己无可挑剔的理想型,他身上的那个缺点便被她无限地放大,到最后甚至只关注那个缺点了。既然如此,那还要在一起吗?甚至还要继续喜欢下去吗?于是,在这样的犹豫不决中,她永远地错过了宋志泽。虽说当初表面上看似是宋志泽去找了宋芸和白梓欣玩,“背叛”了她,但谁又能讲得清楚,宋志泽这样做不是因为张轻寒先对他冷淡了呢?如今,面对李云谏,她又有了类似的犹豫。她承认云谏的温柔与帅气将她深深吸引,有好几次他们一起同行时,二人之间那若即若离的距离令张轻寒浮想联翩。倘若有一人愿意往前迈一步的话,想必他们也会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儿了。
有天晚上,社团里组织了观看爱情电影的活动。云谏就坐在轻寒左边,二人离得如此近,亮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使他与电影中帅气痴情的男主角融为一体。此时灯光跃动、闪烁变幻,现场气氛恬静美好。轻寒久久地看着云谏那张俊俏的脸,心生爱慕。此时的他就是电影中女主角的心上人,亦是张轻寒的心上人。一整场电影的两个小时里,她都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结束后他们又一起离开。方才的电影把轻寒内心深处多情的一面勾了出来,她想着若是他此时向我表白,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一阵晚风轻轻拂过,吹乱了她的心,二人并肩走着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出双入对的情侣。她开始热烈地渴望他的表白,你快说呀,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答应。可直到他们分别,云谏也并未有所表示,轻寒颇感怅然若失。
后来有一次,轻寒突然患上了极其严重的流感,只能待在宿舍里,正巧云谏在手机上问她社团活动的事,她便随口告诉云谏自己生病了。云谏一听说她生病,便立马关切地问她有没有药,如果没有,他可以帮忙买。轻寒暗自庆幸能和这样一个温暖的人做朋友,她先是对云谏的关心表达了感谢,后又告诉云谏自己有药,不用麻烦,但云谏还是执意为她买来了药。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轻寒一定是怕麻烦自己,才谎称有药的,他很明白轻寒不愿意麻烦别人这一点。从他第一次见轻寒的时候,他就明白。
那还是在刚开学一周的时候,学校依照惯例组织英语摸底考试,他们恰好是同一个考场。在考试开始前,轻寒有些口渴,便尝试着去拧自己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可她努力了许久,瓶盖始终纹丝未动。云谏在一旁目睹了轻寒拧瓶盖的全过程,他觉得轻寒认真的样子很是可爱,还有忙活了一阵子以后还是没能喝到水的焦急的眼神,更是让他忍不住想要帮助她。于是,他走上前去对轻寒说:“我帮你拧吧。”但却遭到了轻寒下意识委婉的拒绝:“不用了,谢谢你。”他不肯放弃,复又说:“你不用客气,我来帮你。”轻寒依旧礼貌地说:“真的不用了”。他满脸尴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看到轻寒正默默地盯着面前的矿泉水咽着口水,他感到难过,不是因为轻寒拒绝了他的好意,而是心疼轻寒的懂事。温柔又倔强的轻寒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在社团见面会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加之他们又成为了搭档,相处的机会自然更多一些。他便渴望去了解她,渴望她能够接受自己善意的帮助。当轻寒拿到那几盒药的时候,内心涌起万般感动之情,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看出她嘴上说的“不用了”,只是不想麻烦他人的借口,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帮助。第二天晚上社团活动结束后,他们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这时,李云谏飞快地掏出自己仅有的伞,塞到轻寒手里,然后说了句:“把伞拿着,不要加重了病情”,便一头冲进了大雨里。他太了解轻寒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说要把伞借给她,她一定又会说“不用了,谢谢”之类的话,只有现在这样,轻寒才没有拒绝的机会。轻寒望着他跑远的身影,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内心对云谏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后来和李云谏慢慢熟悉了,她才知道原来云谏是单亲家庭,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出于种种原因,他父亲一直没有再娶,只有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这样的人生经历无疑是可怜的,轻寒也很同情他。然而,同情和喜欢终究还是有些差距,尤其是听人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可能会存在诸多问题,如人格不健全、恋父或恋母情结等,为了避免在一起之后受伤害,轻寒便打消了与其进一步发展的念头,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朋友吧。如此一来,她又放弃了一次可能得到爱情的机会,虽然或许会留有遗憾,但她将近二十年的艰难生活早已使她习惯了这些不如意。她的性格也逐渐变得冷漠,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不要,再爱的人亦能够放手。尤其是处于大学校园这个存在颇多诱惑的地方,轻寒打定主意,对于男生,要么见一个爱一个,要么一个也不爱。
自从那一次的占座事件以后,张轻寒总觉得郑亦涵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好像一直在刻意躲着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轻寒的心里很是无奈,想着就因为那么一件小事,至于吗?这人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吧。其实从一开始,轻寒就不怎么喜欢郑亦涵,因为她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说白了就是很虚伪。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内心指不定怎么想你呢。轻寒曾在开学第一天时,看到她把室友托付的背包随意丢在了地上,而估摸着室友快回来的时候才把背包捡起,装出一副一直拿在手里的样子。如今又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轻寒对她的好感全无,只剩偏见,既然她选择了远离自己,那自己也不应该去打扰她。彼此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可是老天爷偏偏不叫人如愿,非要再一次让她们产生交集。学校组织的新生心理测试结束后一周,张轻寒被通知到心理咨询室接受疏导,与她一起的,还有班上的十几位同学,她们都是没有通过学校心理测试的人。说起这个测试,张轻寒是一肚子气,两份试卷她前前后后做了九次,最终也没能提交成功哪怕一份。那天,周围同学们发出的点击鼠标声和嗡嗡作响的昆虫振翅声使她心烦意乱,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认认真真思考过后完成的答案竟然无法通过。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不说,还得去接受什么心理疏导,最要命的是,她心理测试没通过的事被郑亦涵知道了,因为通知轻寒去咨询室的正是副班长郑亦涵。
那天下午上完课后,张轻寒根据郑亦涵提供的地点,很轻易就找到了咨询室,只是咨询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想必是排在她之前的那位同学还没出来,她来早了。十几分钟后,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而且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张轻寒突然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她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又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个人怎么还不出来?到底说什么要用这么长时间?没有通过测试难道很严重吗?我不会真的心理不正常吧?一系列的问题在她脑海里打转,这时,门突然开了,那位同学走了出来,紧接着轻寒听到里面的咨询师喊她的名字,她立即走了进去,看到一个拿着笔和本的中年女人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看到这样的笑容,轻寒并没有感到轻松与温暖,反而更加防备、警惕了,类似于这样的笑面虎,轻寒见的太多,即使她可能是专业的咨询师,轻寒也不会轻易地向她敞开心扉。轻寒一坐下,她便开始提问了:“确认一下,是张轻寒同学,对吧?”“是的,没错。”轻寒表示肯定。“那么你知道把你叫来的原因吧?”她又问。“嗯——知道。”轻寒明显犹豫了一下。“是这样的,学校的后台显示你没有通过心理测试,出于对学生的关爱与负责,特此安排了这次疏导,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告诉我,老师绝对帮你保密。”她的态度很真诚,只是内容过于格式化,想必无论对谁都是这套说辞。“嗯,老师,我明白,但是我确实没有想不开的事情要对您说。”这话连轻寒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她心里的委屈痛苦实在太多,但它们都被她很好地平衡、压制、自我调和。时间长了,这些负面情绪竟融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变得不可或缺。因为消极与仇恨同样是生命的构成材料,重要的程度丝毫不比乐观和善意要低。爱与恨都是一种能力,关键在于你如何看待它们。张轻寒认为,心中有爱,便为了爱而活;心中有恨,则为了恨而活,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或许爱与恨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有的时候爱反而会羁绊人,而恨却可以激发前进的信念,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她察觉到轻寒不愿向她敞开心扉,便改变了策略,转而询问轻寒的家庭与在校情况。她一点点地问,轻寒也一个一个地答,起初还比较顺利,直到她问:“你和父母的关系怎样?”轻寒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再也不能做到对答如流了,她眼神里闪烁着的光,瞬间黯淡下去,灿烂的笑容也失去了灵魂,就那样僵在脸上,脑海中回想起张闯对她的一次次伤害,倍感惆怅。可她能告诉咨询师吗?不,她不能。不仅仅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的缘故,更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即使说了也不会改变现状,因此,她迟疑地说:“还好。”得到轻寒答复后,咨询师又问了几个更加深入的问题。其实,张轻寒何尝不知道咨询师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拉近与自己的距离,从而使她卸下防备,敞开心扉,但是轻寒真的做不到。曾经有很多次,她向别人吐露心事,渴望能得到他人的安慰与理解,但无一例外全部都失败了。倒不是因为她所托非人,而实在是人的感情并不相通,因此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慢慢地,轻寒也不指望别人能懂她了。倘若安慰(开导)她的人,不能按照她想要的方式来安慰(开导)她,那么她宁愿不要这安慰(开导)。二十年了,她真的累了,不想再经历一次由希望到失望的打击。更何况像这样的心理咨询是很危险的,疏导成功的话皆大欢喜,万一失败了,相当于对当事人的二次伤害。试想一下,那些埋藏在你内心深处的伤痛,现在要再一次被揭开,而你还需要独自承受咨询可能造成的不良后果。因此每说一次,便又痛一次,这太残忍了。所以比起得到救赎,轻寒更愿意相信,找谁疏导都没用,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从咨询室出来后,轻寒的心变得万分沉重,倒不是因为对咨询师有所隐瞒而悔恨,而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被检查出心理有问题,试问有谁能受得了。可是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她只能尝试分析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她父亲张闯,想当初她有多爱张闯,如今便有多恨他,恨他非但没有给自己创造富足的生活,还把她摧残成了一个神经病。除张闯外,还有就是那些曾经对她有过成绩歧视的老师和同学。他们每歧视轻寒一分,轻寒的偏执便增加一分。最后便是之前生的几场病,虽然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已随着高考的结束而痊愈,但唯有月经失调迟迟不见好转。高考一结束,她就去找之前的老中医,开了很多副药。然而一点效果也没有,血量还是少的可怜。可能这就是她高考超常发挥的代价,任凭她已经喝中药喝到反胃,老天爷也没再给她一丝希望。对此后果,她只是内心隐隐有些许感伤,可是并不后悔。因为当时身处那样的环境,往往身不由己,如果时光倒流,她还是会那样不要命地学习。轻寒想得投入,连近在身旁的李云谏都未能察觉,还是云谏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打了声招呼,她才从过去回到了现实。“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云谏笑着问道。“没什么,一道难题而已。”如今她撒谎的功底已与张闯不相上下,想着云谏一定不会看出破绽。骗人虽不好,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像这种自己心理有问题的情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云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后又问:“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回宿舍”轻寒回答他。“是吗?我也回宿舍,那我们可以一起走一段路”云谏提议道。
“好”轻寒没有拒绝。她看着云谏突然想到,在多年以前,张闯也曾是一个青春阳光的少年,现如今却变得如此庸俗粗鲁。她不禁想象着面前之人,在多年之后也会像张闯一样,对着自己咒骂的场景,她不觉打了一个冷颤,从前对他的好感瞬间丧失殆尽。因此这次和云谏走在一起,她并没有再幻想听到他的表白,而且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幻想了。二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宿舍的时候,碰上了冤家郑亦涵。她从轻寒和云谏的迎面走来,躲肯定是躲不开了,轻寒本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却没想到这一次,郑亦涵竟主动向她问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她是冲着李云谏才去的。虽然她不久前刚和前男友分了手,最近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但当看到李云谏的一瞬间,她还是心动了。这个站在张轻寒身边的男生,他俊美的脸庞曲线,像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美少年纳喀索斯一样圆润完美。白皙的皮肤,一双仿佛可以忘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高而挺的鼻梁下方是一张微显饱满的嘴唇,粉粉的,似海棠花瓣的颜色。为了能和云谏有近距离的接触,她暂时忘记了之前和轻寒发生的不愉快,上前殷勤地和轻寒打招呼。轻寒没能看出她的别有用心,还以为是她想要缓和与自己的关系。郑亦涵是高个子,身高一米六七,站在轻寒面前愈发显得轻寒瘦弱矮小,像个侏儒。说来也怪,张轻寒和一米七的李云谏站在一起时,还没有这种压迫感,反倒是和一米六七的郑亦涵产生了,难道是因为女生更显高的缘故?她们寒暄了几句后,郑亦涵离开了,李云谏很自然地问:“她是谁呀?”“我们副班长郑亦涵”轻寒平静地回答。“哦”云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便保持了沉默,轻寒也没再说话。二人走到了宿舍区,简单道过别后就分道扬镳了。
两年多的大学时光转瞬即逝,如今,轻寒已经读大三第二学期了。那些刚到大学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该怎样评价大学生活呢?只能说既没有当初期待的那样完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大体平淡的日子里,偶尔有些小惊喜、小感动,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场触目惊心的惨案正悄然降临。刚开学两周,学校就有一个女生上吊自杀了。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是和张轻寒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之前两个班还在一起上过课,张轻寒也认识她,那是个看上去温婉恬静、气质清雅的女孩子。事发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不到十点钟,轻寒和室友从自习室出来,一路有说有笑,快到寝室楼的时候,她们看到楼下停满了车,车的警示灯还在不停地闪烁,轻寒下意识地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于是便和室友加快了脚步,走近了以后,轻寒才看清楚,那些车原来是警车和救护车。此时围观的学生已经很多了,其中不乏轻寒班级的同学,她问她们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都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她们一大群人站在原地窃窃私语,本打算弄清情况再回宿舍,但背后的宿管阿姨开口了:“同学们,别看了,快进来吧。”轻寒和其他人只能被迫进去,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刷着手机,关注空间的动态,想着总会有人知道内情。果不其然,她看到表白墙上更新了一条说说:“110?120?”下面的第一条评论就是:好像金融专业有个女生上吊自杀了。张轻寒瞬间大惊失色,她就是金融专业,她们学校的金融专业一共三个班,她是二班,自杀的那个不会是她们班的吧?轻寒担心地想。正想着,一旁的室友提议道:“要不我们下楼看看。”轻寒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刚到楼下就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抬着一个黑色的敛尸带上了救护车,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可想而知。这是轻寒长这么大,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面,巨大的恐惧感驱使着她们逃回了宿舍。那天晚上,她迟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出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始终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件事。
第二天课间休息的时候,轻寒她们班的辅导员宣布了三班的那个女生不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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