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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通过尸检得出结论,蒋昌盛是颅骨钝器伤,具体来说是由圆形锤面打击脑部形成骨折。他受伤后,掉入水中以后并没有死亡,而是典型的溺水而亡,符合溺水死亡特征。
第四,通过细致搜索工作,在世安桥附近河边草丛里找到一根从自留地里摘下的黄瓜,又在距离此处约两米处找到扁担,从而确定此处为落水点。
“这是落水点。”侯大利双眼如高清相机一样不停拍摄,将落水点现场情况全部摄入脑中。望着河水时,他脑中又有些眩晕,于是赶紧将目光从河水中移开,尽量不紧盯河水。
田甜道:“卷宗在我手里,你没有看卷宗,凭什么能准确找到落水点和捡到黄瓜的地点?”
侯大利道:“卷宗里的相片很清楚,落水点能看到世安桥,在这根电杆附近。准确来说,案发地点距离世安桥有四百一十七米,落水点有一根电杆。”
田甜扬了扬眉毛,道:“你记得相片细节?”
“相片很清楚,两个参照物明显,与以前没有任何改变。”侯大利环顾左右,双眼如探照灯一样巡视周边,努力将周边环境与脑中相片完全重合。
田甜将卷宗图片与现场进行对比,又追问:“大家都刚到专案组,你看卷宗次数也不多,凭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侯大利没有回答田甜的问题。他站在落水点,环顾四周,似乎产生了某种强烈的超脱感,身体呈透明状,缓慢升空,从上到下俯视整个现场。
在俯视过程中,形成了一幅动态画卷:蒋昌盛挑着菜担子从世安桥方向走来,担子里剩有少量黄瓜。走到电杆处,凶手从对面灌木丛里跳出来,挥动钝器,敲在蒋昌盛头顶(偏右侧)。击打凶猛,蒋昌盛受到重伤,失去反抗能力,被凶手推进河里。
脑里形成画面之后,侯大利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蒋昌盛案和丁丽案有一个共同点,凶手体力非常好,动作灵敏。我怀疑有军警背景,或者曾经习武,或者有运动员背景。”
“这个共同点太普遍,很难构成同一认定。”田甜一直在观察举止怪异的搭档。这个搭档来到现场,两只眼睛顿时发亮,不停闪烁。
侯大利进入现场后,卷宗里信息和现场信息在空中交错、纠缠,发生化学变化,重新融合在一起。
“找到第一现场是蒋昌盛失踪三天后,现场没有发现血迹。我查过当时的气象记录,那几天没有降雨。卷宗特别提到在落水点没有寻找到滴落血迹。综上,我判断凶手敲了蒋昌盛头部以后,在第一时间将其推入河中。击打颅骨和推人的动作非常连贯,速度极短,挨打后的蒋昌盛直接摔入河水中,血迹才没有留在小道上,也没有留在河岸。当时河水流速不急,蒋昌盛被冲了约一百米后陷到河底,直至发胀后浮了起来才被人发现。”
侯大利语气平静地说到这里,内心一点点结冰:杨帆和蒋昌盛的遭遇非常相似,不同点在于蒋昌盛是带伤后溺水身亡,杨帆是没有带伤溺水身亡。有了这个不同点,前者立案,后者没有立案。蒋昌盛是做体力活的壮年人,还带有扁担,凶手不用凶器很难制伏,这就是颅骨受伤的原因。杨帆是体力一般的骑自行车少女,凶手完全可以徒手将杨帆推入河中。
他从蒋昌盛案联想到了杨帆案,觉得这个推理行得通。随即,他又提出另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杨帆和蒋昌盛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若真是同一凶手作案,动机是什么?从现有的材料看,无法推测其动机。
田甜见到侯大利突然间魂不守舍,道:“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我们就是来现场走一趟,走一趟是破不了案的,你这个表情很奇怪。”
侯大利这才从“灵魂飞升”状态中回到现实,道:“凶手作案动机是情杀、仇杀还是财杀?他是菜农,没有钱,从作案现场分析,肯定不是为了钱。与此同理,可以排除情杀,大概率是仇杀。当年一大队侦查员也是如此判断。”
田甜道:“刚才你的说法也不严谨,血迹也有可能留在小道上。圆铁锤砸破脑袋,留下血滴概率很大。找不到血滴原因很多,比如血滴数量少,勘查人员忽略了血滴,比如来往行人经过,破坏了血滴。这是多年前的事,只能凭有限材料来重建现场,时间不可逆,没有谁能绝对真实地复原现场。”
在卷宗附后材料中有当时的案件研究记录,侦查员集中力量排查蒋昌盛的仇人。排查结果显示,蒋昌盛作为生产队长,为人正派,办事也公道,平时很少与邻居红脸,更没有深仇大恨。
在卷宗里,重案大队曾经提起过另一件事情:当时有老板想在生产队建厂,江阳区正在与镇村商谈征地拆迁之事。蒋昌盛坚持认为拆迁款太少,带着全生产队的村民坚决反对拆迁。
有侦查员将怀疑目光盯上了建厂的老板夏晓宇,后来经过侦查,排除了夏晓宇杀人嫌疑。夏晓宇是国龙集团下属的二级企业法人代表,实际负责国龙集团在江州的业务,与侯国龙一家关系极深。
“当时侦破此案的都是一大队办案高手,我是法医,你是新刑警,办案水平肯定低于他们。来一趟就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为零,甚至永远都无法破案。”田甜发现侯大利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恍惚,道,“你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侯大利用力搓揉脸上肌肉,道:“昨夜没有睡好。”
田甜用探查的眼光瞧着侯大利,道:“没有睡好是借口,你这是精神备受打击的神情。别忘了,我是法医,你瞒不了我。”
侯大利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调整情绪,道:“确实没事,一会儿就好。田甜,我第一次遇到你时,你基本不愿意和我交流,还以为你挺不喜欢说话的。与闷嘴葫芦做搭档应该挺难受,现在看起来你的话也不少,只是有点硬。”
田甜道:“你那次来技术室,我当时心情正糟糕,算你倒霉。我虽然不是闷嘴葫芦,平时也不太会聊天,聊点硬核话题还行,遇到闲聊就没劲。”
侯大利看了看表,道:“我们到事主家里走一走,或许还能捡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田甜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她注意到侯大利的腕表与父亲的腕表是一个牌子,五万多一块,对一般人来说很贵,对于侯国龙的儿子倒也正常。
侦查卷第二页有受害人基本情况和户籍信息资料,蒋昌盛的家距离案发地点不远,步行约半小时。
蒋昌盛的家是平房,修建于20世纪80年代,没有围墙,坝子还是土坝,满是小水凼。世安桥这一块属于近郊区,周边农家以菜农为主,住房大多是两层楼,安装有推拉门窗,坝子是清一色水泥坝子。很明显,蒋昌盛遇害后,蒋家失去了顶梁柱,整体破落了。
蒋昌盛妻子五十来岁,头发全白,脸色灰黄,未老先衰。她在院子里洗红苕,见到来人进入小院后,抬了抬眼皮,继续干活。
侯大利介绍身份以后,蒋昌盛妻子喃喃道:“前些年你们经常来问,到底抓到坏人没有,娃儿他爹是个善心人,连蚂蚁都不愿意踩死,一直为生产队做好事。那些坏人硬是下得了狠手,天打五雷轰,生娃儿没屁眼。”
“你娃儿现在做啥子?”
侯大利对世安桥附近农户还算熟悉。这附近农户因为近郊优势,除了做生意、打工之外,还可以种菜,收入还行,比下岗工人日子好过。蒋家有儿子,今年也就二十来岁,从年龄来说应该能够自立,蒋家不应该如此破败。
蒋昌盛妻子表情麻木,道:“他被关到戒毒所了。”
“吸毒?”
“娃儿以前成绩多好,老师说能考上大学。娃儿爸死了,娃儿天天想爸爸,读不进书,出去打工,后来就吸那个东西。”蒋昌盛妻子干涸的眼里终于有些湿润。
杨帆意外身亡后,杨家父母精神完全被摧毁,不得不搬离世安厂。侯大利又见到因为家人遇害而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另一个家庭,心情沉重。
与侯大利相比,田甜纯粹从公安角度来看待事主,心情相对平和。她对蒋昌盛妻子道:“你不要嫌我们啰唆,我们能再来问案子,说明没有放弃,要给你老公一个公道。我们希望你能尽量配合我们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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