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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龙的眼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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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篆刻艺术

中国京剧里常有官吏审案的场景，官吏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约每边8英寸的大印盒，外面用布包着，上方打着一个结。那官印是权力的象征。中国话里“丢了印”就是丢了官的意思。京剧里常用鼻子上抹着一块白的丑角来表演坏官，他会在慌张逃跑时紧紧抱着那个官印，并且在危机最深重的那一刻扔掉官印只求保命，台下观众看到这一滑稽相时总会哄堂大笑。中国皇帝的印（御玺）体积更大，在北京紫禁城里现在还陈列着，印盒外包裹的是皇帝专用的黄色绸缎。但一般中国人使用的印章都没有那么大，多数底面积在1厘米见方左右，立柱形，有的顶部有带孔的印钮，以便穿上细绳随身携带。印章可以用多种材料制作，如铜、硬木、象牙、珊瑚、水晶、玉，等等，不过最普遍的是使用石料，浙江昌化、青田等地方出产的石料被认为是最上等的，其中有一种剖开后有鸡血色斑纹的被许多人所喜爱，价格极其昂贵。

中国印章从秦朝起就不仅具有实用价值，也成为一件艺术品。镌刻到印章上的是篆体字，篆体字是中国各种字体中最具象形特点，也最富装饰趣味的，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就是图画，即使完全认不出其意义，看上去也赏心悦目。因为最早的印章都用篆体，因此镌刻印章的艺术也就称为篆刻艺术。当然后来人们也用别的字体刻章，章面形状也不一定是正方形，所刻的也可以不是字而是动物形象或吉祥图案，但直到今天篆体方章仍被认为是正宗。中国自古就有专门的篆刻艺术家，他们讲究刻印时的刀工，线条布局精心巧妙而又潇洒流畅，剜去不需要部分的叫阳文印章，刻出凹槽表达意义的叫阴文印章，不刻名字、别号而刻上格言吉语、心灵感悟的叫“闲章”，有的还会在印章侧面刻上篆刻者名字及其他话语，称作“边款”，至于印钮的形象多为螭（龙的变种）、虎、龟、马等，盖印使用的印泥也构成这门艺术的一个重要因素，多用朱砂、艾绒、油料等制成，盖出的效果越细腻均匀越雅致悦目并且越能经久不褪色则越名贵。

我们设想来到一间地道的中国书房。细竹编的帘子上，阳光投射出婆娑的竹影；铜铸香炉里飘出袅袅甜香，彩绘着青绿山水的屏风后传来古筝的弹奏声；主人则在他的大画案前静观自己两件最新的作品，都是用中国宣纸、毛笔、墨、砚（即“文房四宝”）创作的，一幅是大写意的“泼墨山水”（即用往宣纸上泼洒墨水再用毛笔辅助形成自然风景的图画），一幅是“狂草”（即笔触狂放恍若龙飞凤舞的毛笔字）的书法，他是在思忖如何在那两幅作品上加盖印章。中国的绘画、书法艺术是与篆刻艺术融为一体的，在这艺术领域里，如何“留白”，即如何使被笔墨印章覆盖以外的区域里产生出艺术联想与审美幻觉，使那作品从客观现实升华到主观意象再跃升至神仙境界，是至关重要的，特别是盖印这最后一关，位置稍有疏忽，会令此前的努力前功尽弃。书房主人用目光，更用头脑中的智慧，以及佛教禅宗所崇尚的“顿悟”，寻找着整幅作品中最适宜的位置，选定后，他盖下印章，来回端详，脸上涟漪般地溢出微笑。这位书房主人也是一位书画收藏家。在他的画案边有一口青花瓷的阔口圆缸，这种略显矮胖的大瓷缸外方人会误以为是储水养鱼或套放花盆的，其实这是中国人搁放书画卷轴的器皿。中国画和中国书法作品常常是画好后被装裱起来，两端有木制圆轴，小心地卷起来用丝绦捆缚加以保存的。这位书房主人会在心情好的时候从那瓷缸里取出插放在里面的卷轴，解开连在轴上的丝绦，在大画案上徐徐展开，加以欣赏，此刻他展开的是一轴清代画家郑板桥的作品，上面画着几枝墨竹，又题写着以“难得糊涂”为核心内容的书法，图像与书法并重，在对此作品的审美过程里，对其上印章的鉴赏也是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件他视为珍宝的作品上除原有的印章外，还盖有他以前的收藏家，以及他自己的印章，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参与创作的方式，而这种参与的风险性是相当大的，盖得好是锦上添花，盖得不好则成为佛头着粪，当然，他以为这些印章都添加得非常得宜，给原作增加了许多神韵。中国古代有这样的传说：画师在墙上画了一条巨龙，他最后一笔是点出龙的眼睛，点睛后那龙就飞腾上天了。中国篆刻艺术在中国绘画、书法作品上的作用，正如龙的眼睛。

（本文应约为在英国编印、以七种文字出版的《百达翡丽》杂志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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